如果一百年前就有PTE……恩格斯能考过吗？｜残酷移民史
如果一百年前就有PTE，那么它的全称应该是Pearson Test of European Languages，而不是现在的Pearson Test of English这么简单。
一百多年前，澳大利亚联邦建立伊始，联邦政府意欲维持殖民地时期的局面，将澳大利亚建设成为以白人为主导的国家，遂推行白澳政策。
白澳政策历时之长，影响之广，不需要太多介绍了，相关的材料也是遍地都是，我就随便拣出一首歌来帮助大家进入那个语境吧。
来源：National Library of Australia
这首歌叫White Australia: March of the Great White Policy，创作于1910年，作者是维多利亚州著名的音乐人W. E. Naunton。
这位长得与中年黄磊神似的Naunton先生在墨尔本开有音乐学校，创作了大量知名乐曲，比如有一首情意绵绵的，叫作 I wonder if you think of me.
比起爱情歌曲，Naunton先生对白澳政策的歌颂更加直白。
《白澳：伟大政策进行曲》歌词是这样写的：
Australia! Australia!
Sunny south of Old Britannia's sons,
Australia, the white man's land,
Defended by the white man's guns,
Australia! Australia!
For Anglo Saxon race and Southern Cross,
God bless and help us to protect
Our glorious land Australia.
澳大利亚！澳大利亚！
阳关普照的南方之地
它的主人来自不列颠尼亚
澳大利亚，白人的家
用白人的枪，来保卫它
澳大利亚！澳大利亚！
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在南十字星下
上帝保佑并助我们
守卫伟大光荣的澳大利亚
（为了押韵，没做逐字逐句对应翻译）
这歌词，身为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骄傲以及对于纯粹血统的追求溢于言表，很能代表当时在澳白人精英的心态了。
澳大利亚联邦政府需要用法律来实现建立白色澳洲的理想，但是又不能把事情做得像歌词那样露骨，于是在1901年出台的《移民限制法案》一开头就被放入了这样一个条款：
Any person who when asked to do so by an officer fails to write out at dictation and sign in the presence of the officer a passage of fifty words in length in an European language directed by the officer……is prohibited
如果一个人被官员要求进行一段50单词长度的某欧洲语言的听写测试并且测试失败，那么这个人就被禁止进入澳大利亚境内。
Immigration Restriction Act 1901
50个单词的听写并不长，但是这条法律措辞上很有讲究——听写测试的语言种类并不是事先规定好的，海关官员可以根据外来者的背景任意选择一种对方不可能掌握的欧洲语言来听写。所以，这项测试根本不是一个测试，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官员有选择地让人进入澳洲提供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听写测试的最主要目的是要控制亚洲移民，然而政府一直强调它是一个完全没有种族色彩的、只与教育水平有关的测试。
这样欲盖弥彰一方面是顾忌那些非纯粹白人血统的英国公民，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快速崛起的日本帝国的忌惮。事实上，正是迫于来自日本的压力，移民限制法案中的“欧洲语言”字眼在1905年被更改为“指定语言”。然而在实际操作中听写测试所使用的仍然限于欧洲语言，日语或者中文都不曾充当过“指定语言”的角色。
欧洲到底有多少种语言？
现在欧盟的法定工作语言是23种，使用人数超过100万的欧洲语言有42种。
咱们不敢说这世界上就一定没有超级大能人可以把所有的欧洲语言都学习到能进行基本应用的程度，但是想要通过学习在听力测试中取胜，几乎是不可能的。
从1901年引入到1959年废除，听写测试经历了58个年头。据学者考证，最后一个通过听写测试的案例发生在1909年。
不知道1909年的这个人具体是如何做到的，但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是政府出于某种原因想让他参加并且通过这个测试，考试成功与他本人的才学根本无关。
绝大多数的案例都清楚地显示，听写测试就是为了让人失败而设置的。比如，1915年有一个日本渔民偷渡到了澳洲大陆，14年后他被政府发现，政府让当地的一家希腊餐馆对其进行希腊语听写测试，结果当然是测试不通过，遣返回原籍国。再举一个晚一些的例子，1950年，一位马来移民被测试听写罗马尼亚语，鸡同鸭讲之后被驱逐出境……
听写测试排斥亚洲面孔，却不排斥有钱的亚洲面孔。
一个在听写测试中失败的人，如果能拿出100镑的押金，就有机会得到三十天的短期旅行权限。他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寻求获得“听写测试豁免证”的机会，如果未能成功，三十天后离境时100镑押金可以退回。这一做法也是明明白白写在《移民限制法案1901》中的。
理论上，澳大利亚鼓励英国人移民，对来自欧洲大陆的人别有优待，不会强制进行听写测试。这个听写测试的引入也绝不可能是针对欧洲人的。但是，联邦政府发现，听写测试本身是一个很有用的东西，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来一发。最有名的一个例子发生在欧洲记者和社会活动家Egon Kisch身上。
1934年是维多利亚殖民地一百周年纪念，反战反种族主义运动组织希望借机在墨尔本组织一些活动，从欧洲大陆邀请知名人士前来参加。反纳粹的先锋Kisch先生成了最佳人选。
Kisch欣然接受邀请，澳洲政府却不愿看到他成行，于是拿起法律做武器，想要利用听写测试来限制Kisch入境。
然而，用哪一种欧洲语言来测试Kisch好呢？这个问题难倒了澳洲政府。
Kisch是一个出生在捷克的犹太人，母语是德语。他一战期间参加了奥匈军队，之后在柏林当记者，出版过旅行图书，同时还是个演说家。除了德语，他还精通英语、捷克语、匈牙利语和法语。
这样一个起码已经掌握了五种语言的文字工作者，会不会有什么隐藏技能是政府还不知道的？要用哪种语言对付他才有必胜的把握呢？
皇天不负有心人，天才的澳洲官员想到了一个Kisch一定不会的语言——Scottish Gaelic，苏格兰盖尔语。果不其然，Kisch被难住了。
按照《移民限制法案》，Kisch没有通过听写测试，成了prohibited immigrant，被关押起来，判处三个月监禁。支持他的澳洲人聘请了律师，最终经最高法院干预Kisch才被释放。
Kisch出狱之后在澳洲各处演讲，抨击纳粹，足迹遍布昆州、新州和维州。联邦政府忍无可忍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提出条件——只要他乐意离开，就马上撤销判决并支付给他一大笔钱。于是Kisch潇洒离去，挥一挥衣袖，带走了一箱钞票……他的故事，至今被人传颂，其中那愚蠢至极的听写测试，也成了必不可少的笑料。
灵魂追问：
一百年前的PTE能考住恩格斯吗？
假如我有超能力，可以从历史中随意挑选一个人代表我们去挑战这个臭名昭著的变态版PTE——Pearson Test of European Languages，我能想到的绝佳人选之一就是伟大导师恩格斯。
恩格斯的传记作者告诉我们，恩格斯年轻时就已经掌握了多数欧洲语言，精通希腊文和拉丁文，三十多岁开始研究俄语和其他斯拉夫语族的语言，后来克里木战争爆发，他就研究波斯文，丹麦战争爆发他就学习斯堪的那维亚的语言，第一国际提出爱尔兰问题他又学习赛尔特-爱尔兰文……据说恩格斯能够用12种语言说话、阅读20多种文字。而在给妹妹的信中，他自己曾夸耀说可以用25种语言谈话……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恩格斯多活几年，活到了听写测试出台的时候，如果他想进入澳洲，如果他也因为某种原因成为联邦政府不愿意接受的人物，如果联邦政府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想用听写测试来驱逐他，那么天才的海关官员该选择何种语言出战？wuli伟大的恩格斯会被难倒吗？